墨色莫测
——读友友画作有感
你若真心读一幅画,读一篇小说,那个背后创作的人,就再也不是无缘的路人。愿意不愿意,你们都发生了关系。
生活艺术家
在我游学伦敦的八年中,与友友共处的许多时光都美好。美好的如同夹在书页间的小诗,散落在案头的画,又或是收藏的好酒好茶。那些寻常的日子,因为她是一个如此懂得过日子的人,而成为了充满美感的作品。友友是个真正的生活艺术家,甚至我觉得她的小说,她的画,也只不过是她敏感又富有创造力的心灵在专注生活之余的副产品。在我认识她的每一个片刻,她似乎都在创作。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太有趣了,但有时也是个大麻烦。
我们去海德公园野餐,她会带着最漂亮的瓷制餐具和酒杯。我们喝醉了,她寻不到回去的路,还是一路高歌。她的情绪与伦敦的天气一样,最直接的形式里有着最无法总结的规律。所有的机器在她的身边都会失灵,但色彩的一点点误差,声音的细微变化,字里行间的意犹未尽,亲爱的大友友尽数觉察。我总记得,她把家里的植物养得风姿绰约,摆在光线恰好的位置,影子投射在地上像水墨画。我总记得,她长久的在落日中注视一棵树,脸上带着凝望情人的笑容。我总记得,她告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关于生活,关于文学,关于艺术,关于爱情,关于游戏。满满的真诚和爱,随性中带着深刻。我总记得,她如何把人生的洞察分享给我,对于自由,对于人格的独立和人性的宽容,像妈妈,像姐姐,像最完美的红颜知己,一瞬间,那天真的笑容,好奇的目光,又完全变成一个孩子。
友友是个艺术家,和她创作什么毫无关系。
墨色
友友画画一点也不奇怪。她的小说里也有鲜明的色彩,律动的线条,她家的墙上挂着她随手涂鸦的各种小品,灵气饱满。但这一次看到她画的水墨,还是在意料之外。
记忆中的友友常常是天真而任性的,如今她的画里一派天真,却不再那么任性,多了深深的平安。画纸上,洪荒之初,以水破墨。空灵,所有的宗教都还没产生。美感,和生命的状态有关。当一个人给予生命更多的温柔与更多的观照,融化了原本世间的界限,一落笔,无法伪装。线条连着心跳,连着雪地上的脚印,连着掌心的生命线,你无从解释,但完全可以被打动。很多画里有很深的孤寂,与落寞不同,是她自觉的选择独自绽放,并反观自省。很多画里有很深的喜悦,不问缘由的,突然降临,降临在心里,也顺便落到了纸上。
友友是完全不靠谱的,规则之外的人。但她又是完全真性情,值得全然信任的好朋友。她的墨色,必然是莫测的。
水墨是古老的表达方式,水的生生不息,晕染墨色五彩,简单质朴中有着玄之又玄的神秘。但常常,人们把水墨以自己僵化的心智变成了凝固的样子:或是一成不变,再难突破古人境界的传统水墨画;或是故作高深,实则空洞不走心的超现代涂抹。所以看到大友友的画时,看到墨色又一次在她的笔下莫测生动起来,一如她本人,总是深刻而有趣,真是妙极!
心景三幅
人们害怕未知的东西,但是千百年来又被其诱惑。向外看茫茫宇宙,向内看痴痴我心,总有那么一股磅礴的能量明明存在,却又不可思议,无迹可寻。我想,对它的探索捕捉,构成了一切艺术的原动力。友友画笔所至,正是还原了那个原创的寻找状态,手随心动,点燃勾勒,就连接上生命、自我和神性的源头。
有人画画,谋篇布局,早成套路,胸有成竹,千篇一律如印钞机。友友的画,一滴墨下,好像播了一颗种子,心雨思光,天命悠悠,一幅画长成,可一不可再。也因此,每幅画都独得灵性,各具自己的精神格局。
心景一(大绿加流动墨线的神秘画)
古人以“屋漏痕”为上佳线条,曲折流动,好似老墙上雨水留下的一首情诗。这幅画中的线条,就渗出这样的趣味。它们是密码?是烟圈?还是失传的符咒?中心一团青绿显赫,如一位远古祭司,把周围水墨氤氲成四季的光线,把占卜结果远远藏进墙角那缕蔚蓝,暗红一抹,成了精般不管不顾舞动黑线。这首情诗啊,写给谁呢?
心景二(残荷与秋菊)
此画用墨用笔成熟老练,布局中亦有一份莫名的张力。画名残荷与秋菊,泄密般点明一对只能从夏末相爱到初秋的情侣,衰败与怒放相拥,却隔着几场透彻的秋雨。两朵墨花,开往两个季节,花心的一抹亮蓝,却是灵魂的烙印,透过一根不分彼此的花茎相连。噫,苦涩之爱何其精彩!
心景三(骨灰级科盲的故事画)
看这两幅画,直觉含着故事。告诉了友友我的感觉,她说,这是她在一次面对机器手忙脚乱后画的。现实的繁乱与措手不及,只有到画面上舒展整理,却获得了独特的美感。机器依循预设的规则运作,艺术却总是妙手空空,无中生有。按键是乱码,成了作品恰恰井然有序。与机器相处不好,可不就对了?在艺术世界中尽可以天马行空。
友友的画抽象,打进人心里,那共鸣却具体得无从回避。你读的是它,遇到的却是自己的情绪、隐私、悔恨、祷告。我不知不觉被逼到了墙角,只好对着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的一幅画投降。
老咪
201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