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圆—第二部

曾在

曾在父亲碎石累累的子宫里 等
曾等在一颗头颅的巨大潮水中 诞生
曾生在性格的棺木下 跪着说

      不要日子

曾听见同一场肋骨的血红风暴不停
曾被肉拉响一把满月的琴 大哭
曾哭着老花眼镜的河 悼念
目睹自己漆黑的背 在 别的现在

      不要代表尽头的日子

医院的白雪 不顾一线光的拒绝继续手术
五指的塔 梳过一百万个婴儿呼救的白发
这个深深痛苦的冬天 绘制寒冷激情的侧面
我活在被称为父亲的那人身上

      不要曾被死亡强烈要求的

曾是 一头被塞进另一个男人腹腔的暴跳牛犊
曾在最后一张产床上消灭温暖的距离


死者的一月

父亲 从一年中切下这最黑的一个月
一月 母亲们盲目中一下午音乐

一只老式闹钟的铃声转眼响了二十年
冻硬的皮鞋 摔在黎明结冰的道路上二十年
脚 颤抖小兽的颤抖内脏
草地精神崩溃的绿 醒着二十年
旧衣服挂着 骨灰却被偷走
二十个一月 黑暗窗户的血缘

父亲 切下一年中这没有天空的一个月

母亲们回响 烛光 脆弱得会刺痛
母亲 最孤独时 陪伴自己死去
遮住一月 遮暗路边蜷缩孩子的肮脏积雪

整夜狂风捕捉连伤口也无力确认的
刻进二十块玻璃 二十滴留下一半的泪
二十次 讥笑我们对死亡的无知


MULINEN街7号

疼痛抱紧婴儿时 甜蜜是先天的缺陷
一只像牙手镯的凉意饱含杀机
而一座白色阳台 学会被雨淋湿
突出血 太不可靠的联系

比死亡更不可靠
比一岁的天空更像嘴边呕吐出的奶
比子宫收容更多色情

飞翔 缝中飞出太鲜艳的蝴蝶

来世的入口前 死者是否会发抖
是否记得这一口刚刚成形的粉红色的痰
拼命躲避洗澡盆的雨声
躲不开 一夜性交漂白的枕头

眺望的阳台被眺望时
日日天鹅沉思着流水

父亲 一岁荒芜的公园仍等在那边
我们被抱到皮肤这一边
被一只空酒瓶仇视的玻璃眼珠驱逐着
返回 向一匹溶解的母马学会呼吸


午夜书

我已用完了我所有的午夜
书写 我已用完了
一盏灯锁住的所有黑暗
写下 月全食女儿从白纸皮肤上出发

一场金色风暴还在头脑里刚刚形成

一封信写在零点 血里流动的零
用五指攥紧全部过去
云 众多孤独加固成水泥
天空 那女儿挖掘死在每个字心里的磷
骸骨 就被地址的伤口伤害着
我的午夜 射进空白的精液

早已用完了 没有收信者的肉色的大海
没有躯体只有躯体繁殖的敌意

没有爱情 而酷爱失眠的眼睛继续毁坏
午夜的绝望在一个女孩中如此眩目
不变 一个零用完了我所有的鬼魂


轮回的花园

半张脸被啃掉的人群走着
毁灭的人群走着
走进阳光下 死去大理石的余香

猥亵的地图上 鸟类的钉子们钉着
风 非现实在一颗大树根部刨着
荒凉天空的荒凉性欲

星群炸裂的方向 暴露出花朵
兔子狂奔的方向 一把猎人的空椅子
把今天射入今天的一片荒草
地下 一场大雪照耀一个黑暗的极限
那腐烂的 父亲 让我们抚摸

一个梦 怀抱死后更鲜艳的头
没有记忆 没有道路
没有 才有中毒的阳光下展示血腥的人群
花园从未消失 花园一触就无情地复活


活 这个字

这只是一种活法 声音在嘴里嚼着
死也是活法 声音嚼着嘴
两条鱼剖腹的类似声音被谁嚼过

你脱下这件四十岁的衣服而我穿上了

这个字 这粒遗漏已久的精子
浇铸 如此硬 如此粗糙的皮肤
神经 血 梦 粘在骨头上
          音节的四肢
          绑在病床上
你脱下这张四十岁的脸 而
我的 在一口狂笑四十年的锅中沸腾
说着就是写着 写着就是煮着

而煮着就是生活

          鱼类的字
只是 一个在胃里成熟的恶劣天气
你脱下浑身雪白的盐 大海站在我的尽头
这骨髓听到每个瞬间腐烂两次
床咬住所有躯体只要一次
一副玻璃内脏 刷洗 春天倾斜的血红瀑布
          咀嚼
假牙 谎言闪光的细节

没有缺口的肉体仅仅能等待
  皮肤 整张被撕掉
          爬 磨擦粉红的沙子

没有哭喊 器官整夜是回声
          整整一夜
          月光在剔除亡灵
  花朵繁殖眼睛的碎片
  银色的大雾中 注视不能散开

每个被注视的灾难日子
          都有肉的根
          都像肉 不可回避

  再微弱的风也足以令我们抽搐
  如此相似的美 如此巨大的软体动物
  疯狂 一段雨后的距离
          等待 不死
          一夜月光的柏油不睡

看 日子在肉体中到来 那语言直接命中伤口
看 裸露到底

          谁不是血淋淋的尾巴
          被刺痛狠狠甩动

  爬 爬不出丑陋的爪子
  月光下 反锁的石头遍地是眼泪

你 我 雨声 十月垂在两腿之间 大海
翻开一页 早晨不愿醒来 夹着 每一岁
忍耐 一些热递增 我曾幻想再错过一班
公共汽车 窗户 舌头竖起 世界的障碍
我 明亮的定义 早晨最没有思想的部分
温柔 日子 日子绝对痛苦的温柔 一条
腿 压在那些腿上 白色 哀求 两分钟

她们垂危时喊妈妈 白雪皑皑 那回收袋
拧紧 蝴蝶身上甜蜜的老虎 省略 偶然
妈妈 从病房到病房 白血地图 抽干了
剁碎了 胆汁墨绿 我被搂着 错过一班
不认识的白发 妈妈 总是在早晨 鼻子
一层层透明 最后的 最初 太热时关于
阴道 不面对死还会这样怕时间吗 救我

经历一个细胞的现实早晨不愿醒来的现实
说出或说不出或不可能说出当你不得不说
经历你不是空白你使你的空白夺目而逼人
一只血红的眼珠瞪着毕生缺乏逻辑的风景
          活 没有字

没有  只有  没  只  没有
有没  这里  哪里  这  有
没有没有  只有只有  只  这
哪  没  有没有  哪里  不
是  这里  这里没有这里  这
里只有这里  不是  不哪  不
里  哪是这里  不是哪里  是
只是  不只是  只不是  没有
只有  是不是  没有这里只有哪
里  哪  是  哪不是  哪没
这是  这不  这里  呼吸之臭

仅仅一种活法 没有缺口的肉体中
          肉体是唯一的幻像
仅仅一种说法 像不说或被说
          字 拧紧淤血的喉咙

死亡是一句反话 邮寄
婴儿耳朵的鲜红邮票

          你脱下你的黑暗
          暴露我 瘫痪在器官上

没有只有 戳进过去的手指
          都被过去戳中
谁都没有 天空的残忍花园不停移至另一片
蓝 不多不少肯定眼睛的耻辱
你脱 一生脱不下的债务
          我就被欠着
口吃的子宫里 弥漫水果甜腥的
油腻的 铁灰色履历上伤害远远不够
死 呕吐孩子越密集越不够

这阳光 返回多少次才够被毁于一刹那

人群 走着 哪里
          轮回到一个人的深度
哪 肉体 里 忍受 手淫的金色碑文

          四季  孤独更明亮的形式
          四十岁的一千年
你脱下这口钉牢的棺材而我在其中醒来
聆听 你紧贴白骨时静静聆听的
厌恨 被水泥花朵唯一等到了
我 还是一个字里无力发生的事故
          还活着 还
          没被说出


正在

正是大海 在我周围形成一滴墨水
正是岩石紫红色的乳头 在四堵漆黑的墙上

  正在 用这一年向痛苦努力
  谁的五指在我掌心里融化
  死者的雪 在森林上空把我逐向尽头
  正在 用眼睛加深白色的瘟疫

  这一年 总是仅有的一年

正把视野挖得更空 在海浪互相嗅出阴部的腥臭时
正经历一个终点 在海鸟保持的高度
正像崩溃 在不知道崩溃的阳光中

  正在被漏掉 我与谁之间唯一一片大海
  正在思想 逆转鲜血的流向
  一只昆虫细碎的尸骨 在拇指下构成处境
  钟声 正像挣扎

  这一年 正在加速滑落的雪橇上冲向自己
  这一年 正在指定肉的孤独
  这一年 正在死寂中分割我们的死

正是看不见的 在一张皮肤下无限逼近了
正是海 在一盏灯里疯狂照耀
  正在改写 脸上的 逼真的 退潮的痕迹


生者的一月

  现实是谎言 现在 孤独却像咬进我骨节的老鼠
  一个房间黑得如此逼人
岩石 横扫刻在地上的三十枚月亮

  也不能解除 静脉 一直拉响的警报
  窗户有什么意义 当内脏被钉死
  死 在奋力回顾天空

三十枚岩石的月亮 证实人是无光的

  怕冷的嘴唇跪下取暖
  怕记忆的云 把蒸熟的眼睛删去
  怕树木变空时 枝头不怕每天的裸体鸟儿
  怕 被我忍受的理由

岩石 固定在毁灭里 三十滴精液射出
死鱼从自己身上三十颗黑痣溢出
三十张脸 组成没有的时间

  航海 一个房间大得令我无处失踪
  醒在开水里的盐默写
  一夜的辞典 没漏掉任何一年
每年 三十种月光中防腐的儿科大夫
  雪白的噩梦一一查找出怀抱的岛屿

  在不真实的早晨 如此真地嫉妒葬礼


SCHLOSS SOLITUDE

海与海泛滥于窗台与窗台之间

海与海 坠落 积雪的大手捂住啼哭

  无声 就决定我们
  是无人的 一座地下花园挥霍脸上的四季
  肉的鲜红水泥 越斑驳
  死在一年两端的苹果树越攥紧幻想
坟墓与坟墓寄出的头
越蓝 渗透沉思的不洁之美

光与光泛滥于无光的此刻
  十二个月的田野 像语言从耳边滑走
  十二种收割自己的庄稼移入冷藏的天空
  十二场演出 来到的都是消失的
石头与石头虚构成我们
本质的 屈服的美

  蝴蝶 嵌进一扇门就夜夜最后冲刺
  舌尖上 世界没有得如一枚金色的耳垂

流去与流去 而灯火
  拥挤在一块玻璃悬崖后面
不流 不知不觉被窥视的时间所残害
  太危险 鬼魂和水每天一岁
太美 步下游客远隔世纪的惊叫的台阶


午夜书

  离开是可怕的错误 不离开也是
  港口 修剪成最明亮的一天
  道路 又被鸟儿刺激成清晨的性交
  你 像孩子搂住死亡

阳光残忍的计划中 我们离不开这午夜

  但你离开了 两页岩石书信夹紧起锚的一刹那
  肉体是一道愤怒的岸
  谁 听见谁腐烂的涛声

一首诗还没完成 像一块小小处女的暗礁
一阵海鸥的啼叫 还记得我们
记住 翅膀 弯曲在子宫里多么无知
还从未滑翔过 滑出 这最明亮的鱼卵色天空

  这最黑暗的 没人能离开的 不属于任何一天
  你就还被绑在床上 无力错过自己的四肢
  听着舵 插进谎言
  听谎言 拉开死后也在拉开的距离
离开 内脏的血红钟表校对着疼痛
不离开 彼此嗅到深处的火热皮肤比零点更抽像
没有裸体不裸露成文字

让思想就是结束之后的 蓝就是里程
吻就是不在 白昼就是午夜 就再试试沉默


花园的轮回

最厌倦春天的是花朵 死亡的园丁
反复擦亮 父亲 一只放出鲜艳野兽的笼子
  一年  睾丸吊在血管枝头让风揉着
  石榴 被过冬的蠢裁缝剪破一张人皮
  葡萄铁丝网
  生锈的牙 仔细咬一枚刚会涨红的阴蒂
春天 鞋底的钉子粘满碎肉
每个入口比流产还湿
  父亲 灌溉我们的是海水

  一副沐浴中六岁的小小肩胛骨是一个概念
  女孩从眼睛后面凝视
  世界 在世界后面

集中最惨痛的 又记起生活的一刻
大海的地图上 大理石像复仇秘密建筑着
人称像情人被积雪的句子忽略
遍地嫩绿的小拇指 再探出仿佛从未被砸断
  这口无底的棺材 花香为什么不变
  最厌倦春天的是想像

一年 岩石没能借走的 熟识了每一个海浪的

  父亲的花园里 死者从未增加过
  这块躯体的原地 从未拒绝我们再一次抽芽
  被死亡照料着 被死亡所剩下